宴尘抬眸。
萧辞冰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还将手指紧了紧。
“萧峰主这是何意?”
萧辞冰温声,语带关切:“师弟刚沐浴完不久,内衫还微湿着,饮这凉酒伤身。”他的手往下滑去,指尖触过宴尘腕上脉搏,最后握在酒杯之上。
宴尘将手撤开。
此人……看出他此刻不适,在试探于他?
萧辞冰见他将手拿开,故意出口道:“为何师弟衣衫上带着湿意,身上确是烫的?”
他刚才摸到宴尘腕脉,极其不稳,看来果真如他所想那般,那焰火焚体之苦正在发作。
喻清渊看了身前人侧颜一眼。
“死人身上才凉。”宴尘漠声。
他不停出着冷汗,周身却因为焚体之顾灼热无比,痛楚半分不减。
萧辞冰用掌心灵力将宴尘那杯酒温了,往前推了推。
“你对我何时才能热络一些,你我之间本不该这般生分,师弟这性子越发凉薄了,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否则让他人见了,还以为我二人之间有血海深仇。”
萧辞冰说此句本是随意,他不过是自北山之后忽然对这个师弟有了兴趣,此刻又见他这般强自忍耐痛楚,面上却不露半分,才这般说辞。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比如喻清渊。
血海深仇……
萧辞冰此句再一次提醒着喻清渊,他与宴尘,不是单纯的徒弟与师尊,而是……仇敌。
他看着身前人背上青丝,眉峰发沉。
宴尘忍着痛楚,听见他如此说辞,忽而心中一动,寒凉出口道:“我近日隐有参悟,明日要转修无情道。”
萧辞冰端酒杯的手一顿。
喻清渊抬眸,墨黑的双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无情道……他说要修无情道。
喻清渊心间一阵情绪波动,他垂下头,看着那人落在石凳下的衣角,尽力压制自己的心绪。
前世宴尘对自己有……之想,最是让他厌恶之事,且今日他重生前不久,这人也让他吃了那颗药,而此时此刻他说要修无情道。
到底是真心想修,还是假意诓骗。
萧辞冰将送到嘴边的一杯酒放下,目光投放到宴尘身上,探究中带着某种审视,他开口,音色发缓:“转修无情道?师弟在与我开玩笑?”
宴尘只以两字回复:“并无。”
萧辞冰慢慢往前探身,将左小臂搭在石桌之上,一片青色袖角落踏:“修了无情道,就会断情绝爱,七情六欲之中,抛却其他不谈,单说情爱一途,此生之后便再也不会爱,不想爱。”
宴尘只道:“嗯。”
他前身之时早就不会爱了千年,这有何难。
且情爱之事太过扰人,他从前见世人困惑此间,为此痴缠怨恨,不能看清,只觉都是虚妄。
萧辞冰看着对面坐着的人,明明痛的辛苦,却在他面前不露半分,他不由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
这世间喜怒哀乐惧爱恶,眼耳鼻舌身意,有几人可以抛下,如他这般修仙问道之人也自认并无这种绝厉。
可眼下他对面这皎皎临风之人,与他说要余生断情。
“师弟可知要修无情道,需受天道所验三百雷火之苦。”
那三百雷火,比之这人此刻焰火焚体,更胜百倍有余。
这修真界中道门众多,由上至下三游之别,还不曾有一人自愿生受此劫。
“自是知晓。”宴尘端起面前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他前身时受过,不过是再受一次罢了,况且他本身就已是修无情道的意志,用三百雷火换得此间天道所认,淬身炼体,往后要助喻清渊登上高位,也能更好的帮他。
萧辞冰见对面人饮酒时微扬起的脖颈,其上一片细腻。
他拿起一旁酒壶,就要往他杯中再倒。
宴尘伸手挡了一下:“不必了。”
萧辞冰看着这人指尖,没有执意去倒,他将酒壶放下,回手将自己杯中酒喝尽。
“看来师弟心意已绝,往后若有何事需要,都可找我,乐意之至。”他起身,似乎意有所指,袖角洒落,貌带轩然,转身而去。
宴尘从石凳上离开,不言一语往屋内行去,肩上载着一方月辉,喻清渊目光不由追在他背脊之上,眼中是一片沉海。
三百雷火之苦……
直到前方推门声响起,他才从自己的心绪中回神,抬步往前。
……
直至天明之时,宴尘才从焰火焚体的痛楚之中解脱。
喻清渊半个晚上辗转反侧,他的师尊竟然没来找他麻烦。
他早早起身,从房中出来,便见宴尘正下床。
毕竟于昨日里心间打定了某些想法,喻清渊先是在一处站了一会,而后行到宴尘身边,执礼问安:“师尊。”他微微垂头,看上去很是恭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宴尘嗯了一声,越过他就要往门口行去。
喻清渊走到宴尘所睡的床前,本意是如前世那般替他整理床铺,虽然他极度不愿,并厌恶于此,但为了达成报仇之想,只能装作一时。
可眼见床铺上规整,只有一处地方有几方褶痕。
……他打坐了一晚上。
一整个晚上都在受走火入魔之苦。
如此想来,喻清渊心间竟生出几丝快意。
正想着,便听见一道带着凉意的声音:“随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