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赏赐是一门学问,她若是要金银财宝,牧临川定会觉得她肤浅。到了这地步她什么都不要,小暴君眼下恐怕又觉得她虚伪起来。
陆拂拂绞尽脑汁,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个合适的要求。
“陛下,我想吃海鲜。”
她自小生活在山区,没吃过海鲜。后来跟随表姐去了大城市打工,表姐带她吃了一次海鲜烧烤,这味道陆拂拂一直没忘。就是太贵了,吃一次得两三百块钱,对于一个来自贫困山区的女孩而言算这已经算是一笔奢侈的开支。
拂拂却不知道她这要求其实远比金银珠宝贵上许多,大雍朝并不靠海,上京距海边有百里之遥,海鲜送过来想要不腐败,难如登天。
少年盯着她看了半天,像是想将她开膛剖腹,研究个彻底。
半晌,他这才支颐莞尔,眼皮都没跳一下,嗓音清凌凌的,有几分跳脱意味的直接应了:“好啊,孤允你。”
牧临川轻飘飘的一句话,累死了数匹好马,骏马载着海鲜,用冰块镇着,每到一处驿站就换一次冰,日夜兼程,终于将海鲜送抵了上京。
牧临川此举在前朝看来无异于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而陆拂拂也成了祸国殃民的褒姒,被前朝大儒们破口大骂。
不知不觉中就成了祸国妖妃的拂拂:……
她贫匮的知识的确不足以支撑她知道吃一次海鲜这么麻烦。
拂拂十分羞愧,格外的羞愧。
她穿越前是无产阶级普通老百姓,穿越之后,爹娘也是普通老百姓,而她竟然不知不觉中成了,她奶和她唾骂过的“无产阶级叛徒”、“工贼”,成了剥削贫苦百姓们的地主老财。
牧临川坐在她身边,在众人窥探的视线中,垂着眼帮她片鱼肉。陛下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手里玩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金匕首,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将面前这鱼完整地剔骨,片成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脍。
看着牧临川片肉是件倍儿惊悚的事,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少年这一手好刀工是拿活人练出来的。
拂拂看着少年低着眼片鱼片的时候,微有些走神。
海鱼是日夜兼程送来的,抵挡上京之时,上京已经入夜。
牧临川又大开宫门,点起皇城的灯火,如此这番大张旗鼓,就是为了迎接——几条海鱼。
拂拂突然觉得面前的少年和幺妮有点儿相似。
这是个十分诡异的念头,按理来说,幺妮儿就算再叛逆,也不至于像牧临川这般狷戾嗜杀。
眼前的少年,全然没有了白日里那狡黠戾气的模样。
他少年登基,常穿着高冠大履,少年的身形还未长开。身姿清瘦,骨肉匀亭,掩盖在这一袭宽袍博带下面,未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牧临川肌肤苍白,又因多病少眠,面上常含潮红。微卷的乌发偏又浓得如墨,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
此时此刻,少年好像收起了尖刺的刺猬,露出了柔软的肚肤,认认真真地,片着面前这生鱼片。
他和幺妮一样。
认真做一件事来,往日那跋扈的模样无影无踪,颇显露出几分乖巧来。
拂拂看在眼里,心里不合时宜地就软化了。
她竟然越看牧临川就越觉得像幺妮。
他就和幺妮一样,闯了祸喜欢故作无辜。幺妮知晓自己的可爱,经常眨巴着眼睛拉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
他们都是一样的年纪,都一样的身怀病痛,都一样的狡黠,一样的叛逆,一样在闯了祸之后爱扮无辜,一样的叫人捉摸不透。
拂拂捂住胸口,叹了口气,立刻又警惕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小姑娘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自己怎么会和一个杀人犯共情?哪怕这是书里的人。
少年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和“杀人犯”划上了等号。
他将片好的这一盘鱼脍推到了拂拂面前,神情少了点儿跋扈,多了点儿跃跃欲试的期待,唇角一样,眼波流转。
“尝尝?!”
陆拂拂睁大了眼。
垂头丧脑地落败在了这和幺妮实打实相似的神态前。
陆拂拂与妹妹幺妮年龄相差并不大,但因为她先出生一年,拂拂深感责任重大,便自觉肩负起了照顾妹妹的重任来。
此刻亦是如此。
少女夹了一筷子鱼片,嚼了两下,露出个惊奇又害羞的笑,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好吃!!”
这是她哄幺妮开心的常用招数。
正如幺妮心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常常会眨着眼,颇有几分做作地向她展示着自己的可爱与乖巧。做姐姐的也心知幺妮喜欢什么,常常悄悄地露出这副吃惊的做作神情,给予自家幺儿以成就感。
这是独属于姐妹俩之间的温暖的小心机。
算了算了,拂拂歪着脑袋笑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这小暴君把她当作他的白月光嫂嫂替身,那她就把他当作幺妮的替身好了。
双重替身,谁把谁当真。
少年一顿,紧盯着她又看了半晌,像是在试探她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奉承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一眼就能看出何人真心何人假意,可是眼前这丑丫头却让他有点儿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