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仅此而已。
他始终无法生擒了他这堂弟。
一直以来,牧临川给他的,都是个昏聩顽劣的印象。眼下胶着的战况,却告诉了他,如今的牧临川绝非昔日的吴下阿蒙,短短五年的时间,他就长成了这番令天下人讶然,令他心中微感悚栗模样。
这日,牧临川的中军大帐遇了袭。
日斜北风正紧,寒林暮鸦昏昏,夜半时分,火光冲天而起,牧临川睡得很浅,一听到帐外传来金鼓喊杀之声,黑夜中,这一双红瞳蓦然睁开。
黑白色的发丝垂落肩头,牧临川毫不犹豫翻身而起,抄起枕侧的劲弩。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指紧扣住了弩身。只要一见帐子外有人影晃动,欲冲杀进来,便即刻发弩。
未多时,石黑便一身是血的冲杀进来。
“陛下!无恙否?”
牧临川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问:“出了什么事?”
见牧临川安然无恙稳坐榻上,石黑抹了把脸,这才松了口气。
啐了一口。
“无事,不过是牧行简这鸟厮眼看啃不下来我等,夜里派了人前来放火骚扰。”
待收拾妥当,天色已然微明。
石黑站在营房外面,呼了口浊气,简直是浑身上下都觉得不痛快。
这半个月来连连败退,被牧行简追在屁股后面跟撵条狗似的,又如何痛快得了。
“唉……嗐!”张张嘴,顿足长叹,可怜的,憋得脸色铁青。
心里难受归难受,他也晓得,哪有什么布局机深!不过是演戏小说里特地安排出来的把戏!
一环扣一环的智计,听起来固然畅快,但真正的战场瞬息万变,若有任何一环出了差错,这所谓的智计顷刻间便会崩盘。
因此,所谓兵法,无多少机巧,无外乎是因势利导,恃强凌弱。
着人放了这一把火之后,当天夜里,牧行简便整点兵马往回撤走。牧行简一走,牧临川却如同一只被迫放弃了猎物,被猎人驱赶入深山的猛虎,藏于山野中虎视眈眈,直待猎人一走,便即刻反咬回去。
这早在牧行简预料之中,有条不紊地继续指挥大军一边阻敌一边后撤。
后撤路上遭遇埋伏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他本来就没指望这把火能拦多久。
随军的传令军拍马上前,在赶到牧行简身侧时,放慢了步子。
“陛下,后方探子来报,牧临川的兵马出动,看样子是欲要从东面攻击我军侧翼。”
传令兵迟疑了一瞬,又开了口,“只是,除了牧临川的兵马之外,探子又探到了零星其他军马的踪迹,没打出挂旗,也不知是何方人马。”
牧行简目不斜视:“再探,收拢全军,命全军全力向前。”
那传令将士得令,也不犹豫,拍马冲向前,向全军发下命令,为防止消息有错漏,命令至多不超过三句,就这样一层一层地传下去。
直到晚些时候,才终于探明了那一支动向不明的人马,竟是汝南袁军。
原来,早在月前,牧临川便以身为饵,争取给汝南与关中直切荆州的机会。
娄良亲率兵严加防守,眼看一时半会拿不下荆州,联军当机立断,明修寨道,暗度陈仓,留焦涿与汝南袁氏女袁令宜继续围城。
袁军则暗中行军,就等着今日这一刻,直待牧行简孤军深入,疲态尽显,回身救援这一刻,倾巢而出。
袁令宜出计,缚了草人立于城门外,扮作袁军模样,作疑兵之计,迷惑城内守将。
而真正的袁军主力部队则一路急行军,直取兖州,两翼自东西面包抄,互呈掎角之势,欲要切断牧行简的退路。
战斗持续了两天两夜。到天色微明之时,幽州军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后退。
当初换将之时的弊病终于暴露了出来,牧行简倒也英勇冷静,亲自杀了几个逃兵,在亲信的掩护之下,一路后撤,一直撤往了徐州。
至此,这一仗才算告了一个段落。
这天下间,两个势力最强大的一方霸主,首次正面野战,最终以牧行简兵败退往徐州告终。
牧临川却也未追,联合汝南兵马,取青州,兖州。其麾下重骑兵浩浩荡荡一路将黄泛平原犁了个遍,直进直出,如入无人之境。
随着版图逐渐扩张、拉长,以战养战的法子明显已行不通,山东据有鱼盐之利,地处平原,粮草充足,商贸繁荣,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王师得胜归来后,在济南郡特地大张旗鼓地办了一场庆功宴。
牧临川他自己虽然对这些宴饮没什么兴趣,但战争结束之后,唯独“论功行赏”这条是避无可避的,将士出征在外也需得劳逸结合,需知“自古帝王,以恩威驭将帅,赏罚驭士卒,用命则军政行而战功集”,战斗结束后的赏赐与整编,是维持军队战斗力的必要条件。
然而这堆积如山的“功状”和监督审核,又足够令人焦头烂额。
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麻烦了点儿。
最令人厌烦的是如何以赏赐来维系文武百官、寒门士族之间微妙的强弱平衡。
虽然打了胜仗,但这些日子来牧临川他头疾发作,戾气横生,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倒没比在战场上轻松多少。
当晚,牧临川亲自在郡守府设宴,以飨帐下这诸位将士谋臣连日以来的劳苦功高。
持戟甲士百余人,分列两旁,锦缬铺地,画堂雅宴。
舞伎乐伎自不必多说,靓装丽服,盈盈怯怯,舞袖婉转,玉指轻拢慢捻,红粉轻盈,争相添酒。
酒过三巡,正是酒酣耳热之际,济南郡新降的本地豪门,上前捧觞敬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