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分卷(33)</h1>
但顾兰的担忧还没持续多久,就又变得有些微妙。
因为她从后视镜看见谢北沅替顾禾拉开了车门,还在顾禾上车时很细节地抬手护住了他的头。
臭小子,还挺会。
喜欢不喜欢全都藏在细节里,意识到这点,顾兰就又对谢北沅满意了起来。
顾禾那边完全不知道自家妈妈的心路历程,他只跟谢北沅道了别,而后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他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于是问了顾兰一句:
妈,咱们去哪啊?
顾兰随口答道:
好久没去看妹妹了。
听她这样说,顾禾眸色微沉,没再说话。
车一路开到了北郊公墓,他们到的时候,谢远安正捧着白菊,等在入口处。
顾苗的墓在中央风景最好的位置,墓碑的黑白照片中,一个小女孩对着镜头笑得甜美,仔细看看,能发现她的眉眼和顾禾有七八分像。
顾禾从进到墓地之后就异常沉默,他一直跟在顾兰和谢远安身后,在两人交谈时也没出声。
他看着顾苗的墓碑,其上干净光洁,甚至周围连杂草都没有,就像是有人每天都来收拾一样,有点奇怪。
我女儿,顾苗。
顾兰在一边跟谢远安介绍道。
她似乎对这件事看得比较开,毕竟过去很多年,早就习惯了,再提起时也没有最开始那么痛,只是跟讲故事一样淡然。
跟小禾长得真像,是双胞胎?
谢远安弯身将花放在女孩的墓碑上。
嗯。顾兰点点头:
禾苗是哥哥。他俩不光长得像,性子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乖。
顾禾听到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了。
他冲两个大人笑笑:妈,谢叔叔,你们先聊,我也想给妹妹买束花。
顾兰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
顾禾这就顺着墓地往下走,他一直到公墓入口处才看见有卖花的人在,于是便过去挑了几束白菊。
他有些浑浑噩噩,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在想一些别的事,所以在卖花人叫了他好几声后才回过神来。
孩子,孩子?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颓废。他伸手在顾禾眼前晃了晃,随后认真地看着他问:
你是顾禾?
顾禾不只知道他为什么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但他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妙,所以没应声,只迟疑着往后退了一步。
那男人眼睛突然亮了,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
就是你,你跟你妹妹长得好像。你别怕,还记得我吗?
说着,男人想去拉顾禾的胳膊,却被他反应很大地甩开了。
别啊孩子,我当年是做错了,我也有悔,不该喝那么多酒还开车。你看我蹲了几年牢出来,工作没了老婆孩子也没了。出来之后我就很想跟你们家人道个歉,但实在联系不到,只能在这卖卖花。你妹妹的墓我有天天去扫,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顾禾看着他,眼前突然闪过一些画面,接着人就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额角也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你别说了!
顾禾看那男人又想过来抓他的手,于是往旁边躲了一下。但也不知道是没站稳你还是如何,顾禾身子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小心点小心点,别怕我啊。
男人这就过来想扶顾禾起来,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
不过还好,你家有两个娃,你妈妈还有个盼头。话说回来,啧,你跟你妹妹真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听了这句话,顾禾像是受了刺激,他重重地推了一把那男人,而后红着眼睛起身一把拽住他衣领。
他像一头发怒的小兽,恶狠狠咬着牙问:
你他妈睁大眼睛看清楚,我跟她,像吗?
那男人被他吓到了,一时没敢说话。顾禾见他没反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戾气,忽然就一拳砸了过去:
像吗?!!
一老一少在那对峙着,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人不了解前因后果,随口一问,就被隔壁卖花的摊主听见了。那人磕着瓜子,啧啧两声:
那男的十几年前醉驾,撞死了一个小女孩。坐完牢后觉得过意不去,在这摆了个摊卖花,隔三差五就去给那小女孩扫墓。那小伙子好像是当年小女孩的哥哥,我觉得那男的认错态度也够诚心了吧,换个人出来后早就逍遥去了,哪还记得他们。就这你看,还揍人呢,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听者点点头:确实。
围观者的评头论足总是如此轻易,这几句话飘到了顾禾耳朵里,少年眼里泛着血丝,声音有点哑,他转头问那些人:
你们的意思是,我还应该跟他说谢谢是吗?谢谢他对自己的过错有忏悔心,谢谢他还能记得我妹妹?怎么,要不要我再跪下来磕几个头啊?
那人被他这样质问,哑了声,但还是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顾禾不跟他计较,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他手有些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所以往后退了几步。
下一秒,有人从后面走来,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
顾兰把墨镜取下来,露出来的面容虽然精致依旧,可眼角到底泛出了细纹。
她撩了一下自己的波浪卷发,随后将墨镜装进大衣口袋里。这个女人个子不高,但气场足够强大,足够把儿子护在自己的身后。
她语气没带什么情绪,理智又冷静:
你不是在弥补我们,你只是在安抚你自己的良心。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人的脸,现在也不想多看一眼:
如果你真的想补偿我们些什么的话,那就麻烦你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女儿的墓不必你去扫,我觉得她看见你也不会高兴。
还有。
说到这,顾兰顿了顿,她看了身后的顾禾一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抿抿唇,道:
我儿子他很好,他跟妹妹,一点也不像。
顾禾听见这话,不自觉蜷起了手指。
他低着头,不知道事情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自己跟在顾兰身后走了几步,之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回到车上待着。
他一直在发呆,等到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家里了。
顾禾没有像平时那样笑,加上心情不好,人就显得有点阴郁。但他还记得跟顾兰说一声:
我先回房间了。
顾兰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陌生。
她今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之前顾禾发怒的样子她看在眼里,那时的顾禾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狼,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凶狠的煞气。
这跟平时顾禾表现出来的温顺模样实在太不一样了,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顾兰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离顾禾很远,远到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她的直觉告诉她,顾禾有点问题,这个问题可能被顾禾瞒了很久,可能严重到已经影响到正常生活的地步,但是顾禾瞒得很好,谁也不知道。
她的孩子,究竟一个人在承担着什么呢。
房间里,顾禾倒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以前偶尔就会这样失神,时常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他揉揉自己的头发,手慢慢抚上自己心口。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漫了上来,他艰难地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别被负面情绪控制。
他有什么资格对那个男人发脾气呢,明明当年的事,他也有责任。
顾禾以前总会如此,他时常睡不好觉,会梦到一些不好的事,一闲下来就会控制不住自己,陷入一轮又一轮的自责恐慌和无措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