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此交谈,几乎都没避着人。谢风息听到这对道侣讲话毫不客气、张狂至此,气得面色铁青,手中之剑转了个花,险些按捺不住。
而在青鸾舆轿之外,尚有一个小惠在侧,正当谢风息怒火交织,差点翻脸时,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纸人姑娘收起苍白光罩,泄露出一丝不输元婴的特殊灵气。
谢风息瞬间清醒,目光游移地打量着眼前的纸人。
小惠面无表情道:“请娘子让开。”
谢风息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剑,想到如若是眼前这群人接应,那么分明可以直接打破她的结界强抢,连暗度陈仓都不需要,于是稍微忍了忍,避开道路。
前面没有结界之后,青鸾舆轿顺利地按照原定路线前行,只不过这次没有飞行,而是罕见地走了一会儿陆路。
结界之内确实如同世外桃源,虽然四周依旧回荡着清源真气寻人的气息,但无论是建筑、植被,还是四周的百姓,都处在安全宁静的状态之中,颇有安居乐业之感。
可见谢风息除了用这个地方金屋藏娇,也好好经营庇护过了。
由于今日的动荡,此处居住的百姓都知晓是仙人动怒,不是闭门不出、就是前往为谢风息修筑的庙宇上敬香祈祷。所以穿过小镇时,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居然是镇上的寺庙。
青鸾舆轿精致华丽,有飘渺之气,众人便以为是谢风息的仙使仙姑驾临,纷纷目露敬畏。
在寺庙之外有一个卖糖水儿的老妪,在其他人都不敢上前之时,老妪忽而颤颤巍巍地上前,拦着舆轿,仰头跟小惠道:“仙姑啊,方才天仙娘娘发怒,是不是又与二郎置气了?”
小惠并未开口,老妪道:“若是寻回明二郎,请仙姑多多安慰他,我们也为他敬香祈福的,还希望娘娘与他都能百年好合。”
说罢,老妪将一碗糖水递上来,仿佛是真希望两人能不生气,她们这镇上也可平平安安的。
修士大多轻视凡人,像谢风息这样圈禁一块地方豢养郎君的,虽然不少,可也实在算不上多。百姓们以为受到垂怜,其实不过是一个添头罢了,若是明无尘找不回来,谢风息八成不会再庇佑此地,就是烧再多的香也没有用。
正在小惠想要婉拒时,梅问情忽然道:“收下吧,我跟贺郎进去看看。”
小惠答道:“是。”
舆轿停下,她收下老妪递来的糖水,撩起车帘,将轻纱别在两旁。梅问情率先下来,而后回头接着贺离恨,将他抱了个满怀。
周遭尽是百姓,贺离恨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要看什么?”
“谢风息想必正寻人寻得焦头烂额,管不了我们当什么神使、仙姑。”梅问情微笑道,“她是清源剑派之人,看这修为,似乎地位也不低,而那个跟你有仇的玉真剑君与她是同门,我们这叫打探敌情。”
贺离恨:“什么玉真剑君……我死之后才敢冒头的跳梁小丑。”
“哎呀,怎么如此狂妄。”梅问情抬指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垂,打趣道,“偏偏我喜欢你这样,显得我稳重温柔,嗯……值得信赖。”
贺离恨捂了一下耳朵,心中腹诽道:“最不稳重的就是你,哪里值得信赖了。”
他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贺离恨是性情中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稳重”。
两人一露面,更让人以为是神仙眷侣,尽皆避开道路。在许多人眼中,有些修为的修行者已经是超凡脱俗的大师,都是需要礼敬的。
两人进入庙宇中,见到谢风息与另一个郎君的塑像,内中香火缭绕,淡淡的功德之气在香火上空飘动。
梅问情伸手将谢风息塑像前的经文拿起,上面先是一大段溢美之词,说是“清源仙府师承,修为功德如何如何深厚的玉映剑君……”,什么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全写在上面,还说与明二郎鸳鸯成双,彼此心心相映,绝无半点胁迫,正是恩爱道侣。
行文言辞之中,有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梅问情这边看完,觉得无趣,又转而看向另一边,见贺离恨神情微滞,似乎有些愣住了。
她循着贺郎视线,见到男子塑像前的书卷贡文上写着“明家嫡出二郎,明无尘”,便问:“怎么了?”
明家与昔年的裴家一样,都是修真界名声广大的世家之一。
贺离恨重新翻过去:“他……跟沉萱有过婚约?”
“什么?”
“这上面写着,明无尘与玉真剑君有婚约在前,原本应该嫁给谢风息的天才师妹,但因为心中爱慕谢风息,才悔婚出逃,舍去身份,与她结成秦晋之好。”
贺离恨念完,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了片刻,彼此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好像吃到了一个大瓜。
“我看谢风息那模样,可不像是明二郎爱慕于她啊。”梅问情伸出手,用丝带化成的拂尘轻轻地敲了敲供案经文中的金纸,“编的是吧?这家伙会不会是把自己师妹的未婚夫绑起来藏到这儿了?她完全可以不提这件事,硬要在修筑庙宇时将这事加进去,恐怕也有跟这位二郎置气的原因。”
确实有可能。
这如果是真的,那真是清源剑派的“家丑”,也不知道那位剑道天才究竟知不知道?还是连未婚夫失踪也不在心上,梅问情可是听说她跟无极宗的真君不清不楚的,还找了段归不少的麻烦。
就在两人质疑这“恩爱道侣”的真实性时,庙门外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穿行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跑过去了,只是这“动物”出现的一瞬间,四周的妖气也忽而浓郁了几分。
梅问情仿佛没有发现一般,也没出言提醒,两人步出寺庙时,见到小惠正皱着眉头,见到她回来,先是什么都没有说,请主人主君进入舆轿后,小惠才拨开轻纱,将一只雪白如猫的小豹子拎出来。
“主人。”小惠道,“它往车里钻,被我拦下来了。”
她刚松开手,这只雪白幼豹便从小妖化为人形。他似乎一直藏在寺庙周围,浑身只穿着一层薄薄白衣,粗而长的豹尾搭在舆轿的地面上,长相与庙里的那尊男子塑像几乎别无二致。
明无尘刚一化为人形,就猛地抱住了贺离恨的腿,努力博取他的同情:“郎君救命,求求郎君救救二郎,我再也不想侍奉谢风息了!她是把我抢来这里的!”
贺离恨面无表情地看了梅问情一眼,见她单手支着下颔,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就知道这人早就发觉明无尘就在庙宇周围、伺机逃生,所以才故意下车,进入庙中,给他求救机会的。
可恶的坏女人,真是长了一万个心眼。
贺离恨闭口不答,又向外眺望一眼,见到之前那个卖糖水的老妪不知所踪,立即反应过来那人正是眼前的明二郎扮的了,更可气的是梅问情一眼看出来,却还假装不知道,让这位郎君只能来求他,把决定权交到他的手里。
明无尘见他不语,更加心慌意乱,眼中含泪地望着贺离恨。
他身形单薄,有半妖的特征,浑身缭绕着一股诱人血气翻涌的浓香,手腕玉白纤细,腰身窄瘦,跪坐在地面上,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他已被调//教成了一个尤物。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不敢去求梅问情,因为明无尘能意识到,他求贺离恨,或有生机,若是凑到梅问情身边,这位佩刀的郎君一定不是好惹的。
“你倒是……想法挺多。”贺离恨语气淡淡,含沙射影地道,“要想求救,还这么曲折迂回,生怕我当面拒绝,你就又被谢风息捉回去了。”
这话表面上是讽刺明无尘,实际上却在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想救他就救,非要让我做决定,以前怎么没见你如此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