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冲本还想拉十六一起下水,可瞧了瞧旁边那犹如连体的二人,再衡量了下李玄慈那护短的劲儿,到底放弃了这个想法,认命地蹲了下来,学着师父的样子也拈了点土进嘴里,看得旁边金展眉毛乱飞,感同身受,庆幸自己没这么个师父。
他眉眼耷拉得和雨夜后的乱葱一样,嘴里泛开冲鼻的泥味混着腥味,叫他差点吐了出来,可舌头刚伸出来,才后知后觉感到一点淡淡的铁锈味儿。
何冲连忙啐了口,向师父求证道:“师父可也是尝到了铁锈味?”
唐元点点头,“这紫薇讳只是符头,再往底下埋着的,才是真招。”
说罢,他拈符提剑,拿出朱砂快速画了几笔,燃火于剑尖,再将烧着的剑狠狠插入地下,剑尖上的火没入土里后转为幽蓝色,如同有形的生灵,仿佛身披火焰的地鼠,跃跃于土中,往复交叉,往外延展出许多暗暗的光线,逐渐构成了一个藏于地下的阵法之形。
不等光线往外延伸太多,唐元便收剑息势,以防打草惊蛇。不过就算只窥得一隅,他也已经观出究竟是何阵法。
“这是雷法立狱,原是用来拘禁犯了律的神鬼精怪,可如今瞧这邪门倒灶的紫薇讳,怕是被用来魇镇困囚什么人了。“
“此阵在地上借了京城地势,用活人耳为介,通地下阴气,还在地底深处以铁线布阵,若我猜得没错,所有的铁线最后会通向阵心,以引天雷,每当雷雨降下之时,此阵便作效一次,被囚者的魂魄也会在往下堕一层,直至叁魂七魄全部锁尽,也就没救了。”
听了这话,几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顺着地下一路望过去,最后目光汇聚在王府正中大殿之顶,一只鸱吻突兀地伫立于正脊上,鸱尾上翘,高悬于一弯月下,隐隐还透着斑斑寒光。
正当此时,十六的耳朵动了动,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可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只刚伸手指了一下那边,便听见师兄惊呼道:“要落雨了?”
原本还算开阔的天际突然在大殿上方卷起了浓云,乌色吞了清月,月光只能在大团的乌云边缘刻下银浊色的印记,隐隐撕开了一线,窥得内里酝酿翻腾着的电闪雷鸣,这团云只聚在此处,低垂于屋脊上,显得格外诡异。
飒飒风声将众人衣袍卷得作响,从周遭林木中席卷而来,拍打之声如潮涌急雨,接着,还不待雨落下来,一道闪着厉光的鞭从密布的乌云中抽打而下,瞬间闪电就落到了正中大殿顶上的鸱吻上。
电闪雷鸣之间,似乎能看到一个身影趁着明暗起伏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不好。”唐元叫了一声,极快地朝中正大殿而奔去。
何冲也连忙跟上去,只剩李玄慈不慌不忙,将十六的披风仔细拢好,抱入怀中,才脚尖轻点,飞身追去,几个起落间便跟上了。
那鸱吻受了雷击后,通体发出蓝光,这股蓝光顺着鸱尾一路劈入殿中,幽蓝色的光芒化成细线,一束一束往下扎去,直至深埋进地台下的土里,整座大殿一下子赫然成了布满闪电栏栅的囚笼。
几人奔到大殿前,却也受制于这雷电囚笼而不能贸然靠近,唐元和何冲在仔细察看是否有破阵之法,而李玄慈眼尾却扫向了一旁的旷寂。
此处不仅没有如外院那般把守森严,别说林木,连盆栽都无,厚厚的青石板将整个大殿托起,除此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何况现在这样大动静,也没半个人来,实在诡异。
他在打量的时候,唐元在前,念咒催剑,硬生生在闪电囚笼中撕开了道口子,一剑光寒直刺殿中,瞬间劈开了朱红色的沉门。
门中,是更不可思议的景象。
只见殿中一人,不,甚至不能说是人,而是一个有着人形的怪物,浑身上下如同被泥沙灌注一般,晃晃荡荡。
内里像是藏了沸腾的开水,一个个鼓泡浮上表面,冲破而出,整具身体因此不断呈现出诡异的起伏。
这个怪物侧过身来,众人这才发现,它那半融化的面目上,依稀竟然还能辨认出叁皇子的样貌,只是那样貌似乎也正在飞快地消逝,随着身体上的鼓泡一点点顺着脖子往上爬,那怪物还有个人模样的脸也开始如被烤化的蜡块一样往下扯坠。
那怪物甚至顾不得被轰开的门,只一心扑向一旁的几案,艰难地用那正在冒泡融化的手去够桌上那碗黑红色、还散着白气的汤,仰头一口便全吞了下去,模糊的面目上甚至还能辨认出它的狂喜。
汤刚下肚,那摇摇晃晃、几欲融化的身体,就神奇地凝聚了起来,鼓泡瞬间消失了,肉体一下子变得坚实平滑,化蜡的面目,也清晰起来,果然是叁皇子。
恢复正常的叁皇子,目光终于投向破开的门外,逡巡着这几位不速之客,落在李玄慈身上后,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肆无忌惮的杀意混着恶毒,刺了过来。
“被你们瞧见了呢。”叁皇子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染上了歇斯底里的疯狂,“那就不能叫你们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