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西月说着,声音里透露出小鸟一样的快乐,说道:“我爸当年就是跑到她挖掘机的挖斗里,和她求婚的,我妈还用挖掘机给他举了起来。”
“后来,厂子效益不好了就倒了,我妈和其他工人都被买断了工龄,再后来……”她声音停顿下来,像枯了的溪。
随即,她又轻轻提起眉,振作了一下,继续说:“再后来,我妈也走了,我家也欠了一大笔债。”
然后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还有力气开起了玩笑,说:“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想挣钱了吧,我家不仅欠债,还专爱出艺术家,以前是我妈管着钱,现在就得我把着钱袋子,不能让人稀里糊涂把我家那俩傻瓜骗了去。”
她说话的时候,韩雁回没开口,但只要姜西月在说,他便一直看着她,没有无视,也没有冷漠。
“你很喜欢你家吧。”听完姜西月所有的话,他说了那么一句。
姜西月愣了下,接着点点头,眉眼微微弯成桃花的细瓣,大方承认道:“对啊,虽然我快记不得我妈的样子了,虽然我家里那俩挺麻烦的,一个个都是惹事精,不过,我很喜欢我家。”
她又微微凑近,歪着脑袋,正正看着韩雁回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吗,连都都她也很少听我说起,当然,她也不用我和她说,她都知道。”
韩雁回看着她的眼睛,和被淋湿了的小狗一样黑黝黝的,泥丸一般。
但是她身上似乎从来没有那种向人示弱的可怜劲儿,无论什么境地,无论曲折如何,她始终都带着股要来人世间放肆折腾、决不妥协,干旱地也要榨出油来的钻劲儿。
他原来以为,不同于自己这种对外说句话都嫌费劲的性子,她这种死活都要往外输出能量的性格,大概是天生的。
现在想想,除了天生,她大概是在家里收到太多爱与自由,才能像小麦一样迎着光往上,而不做被风吹落的花。
他忽然觉得轻松起来。
尽管答应了姜西月要教她,但自己实在不适合跟敏感纤细的人打交道,他不会察言观色,不会委婉软语,也不会事事体察,他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幸好,幸好姜西月是这种皮实的性格。
有了这个认知,韩雁回说话也更加直接。
“因为,你希望我教你更卖力些。”他直接了当地说。
“没错。”姜西月打了个响指,毫不客气地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
“我和我妈都是管家婆,管家婆最在意的就是手指缝里留住的钱,我妈小时候就和我说过,什么风啊雨啊、这啊那啊的,都不如钱实际,有了钱你才能对人好,要不是她当年工资高,就我爸那个城里少爷的身子骨,到了这儿来不知要生多少病,都是我妈拿每天一个鸡蛋养壮的。”
“所以,我也愿意和你说我家里这些事儿,只要能让你知道我是真心要跟你学手艺,你也能真心教我,我才不怕揭自己家的短呢。”
她笑得毫无芥蒂,实心又灿烂。
韩雁回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姜西月的笑容,忽然想到了自己来这里前,从车窗里扔出去的行李,衣服散了一地,全沾了土,而自己的父亲只是在驾驶座上冷冷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那时的他也一句话没说,径直下了车门,连关门的声音都依然那么平常,丝毫没有撒气的意思,只是把那一地的衣服书本全留在身后,包括他稳坐在车里的父母。
那是和眼前的姜西月完全不同的世界。
“行,我知道了。”他回过神来,看着姜西月的笑,答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