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惦记着事，下午的课李念上得迷迷糊糊，难得的连笔记都没顾上记，捧着书本走完了一节课的神，满脑子都是转身离开时楚洛尧那个冷淡探究的眼神和楚洛尧正在面对的事情。
他想，楚洛尧现在还好吗？身体和腺体有没有受到伤害？有没有因为那件事情留下心理阴影？那个omega到底为什么要做出那样卑鄙龌龊的事情？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可是即便他得到惩罚了又能怎么样呢，对楚洛尧的伤害已经切实的造成了，不会马上消失愈合。
就像李念不算长的十几年人生中总是在道歉，可他其实很讨厌道歉。不是因为觉得丢脸，而是觉得没用。
所有事后的惩罚，都无法抚平已经造成的伤害。亡羊补牢，是极其苍白又无力的几个字。
捧着书本的手指下意识的蜷紧了些，挤压出一股惨淡的白，李念渐渐感到了一股愤怒的怨恨。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藏在心间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宝贝，被一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人肆意妄为的染指亵渎，闯入者当着他的面伤害他连碰都不敢触碰的挚宝，偏偏他还无可奈何。
李念习惯了忍耐，平时很少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也很少生别人的气，但现在想到那个瘦弱omega的时候，他竟然会有浓烈的、恶毒的恨意，竟然会想，他要是能永远消失就好了。
原来再懦弱的人，被触及逆鳞的时候，都会变得恶毒刻薄。
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自己这怨毒的念头所惊吓，手腕一颤，拿在手上装样子的笔“啪嗒”一下掉到了书页上，划下了一条长长的黑线。
白页上划下了一道格格不入的黑痕，突兀而丑陋，刺眼得不容忽视。
李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阴暗，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想要逼自己镇静下来。
他不该那么想的，太恶毒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情绪哪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东西呢？担忧和负面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他还是担心、还是怨恨，许多种想法和情绪在李念的脑袋里此起彼伏地来回跳动，让他满心焦虑烦躁，却又思考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说句不好听的，其实李念在这里百般纠结思考又能怎么样呢？他人微言轻，除了当个人证之外再起不到任何帮助，学校里监控齐全，证据确凿，楚洛尧本来就是受害者，又有家室和成绩做支撑，本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势必能讨回公道，怎么也吃不了亏。
对他来说，连认识都算不上的李念的口头关心，多余而无用，只是一场自我感动的蠢剧。
时间在胡思乱想中飞逝，最后李念还是强打起精神，逼着自己收回了无用的关心与猜测。但心口总是有一块闷闷的，放不下来，就卡在胸前堵着，又坠又闷。像是大雨降临前，积满浓重乌云的灰暗天空，压抑下隐藏着蓄势待发的汹涌。
下午二点四十五，第五节课下课，学校准时放假。
任课老师提前五六分钟讲完了内容，知道大家归心似箭，一边坐在讲台上喝着茶，一边默许台下的同学边讲小话边收拾着东西，只等铃声一到便拿着书本走出了教室大门。
王阳属于放假积极份子，提前一周就在到处吆喝着放假的事，收拾起东西来比谁都快，早上就直接把行李带来了教学楼下，只等着放学走人。
托他的福，李念也在他的念叨下提前拿好了回家要洗的衣服，铃声刚响就被他拍着肩催促着出教室:“走走走！”
看着一节课下来只画了一条黑线的书页，李念苦笑了笑。整理好思绪，塞好最后一本要带回家的书，他点了点头，拉上书包拉链，起身跟着王阳往外走，看着他在自己身侧叽叽喳喳的侧脸，无奈而纵容的笑了笑。
王阳这个人什么都好，善良热情又没心机，就是性格太闹腾了些，有些时候会幼稚到让李念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话多的弟弟。
只不过，李晟才不会黏着他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少现在的李晟不会了。
但像王阳这样活泼也很好，李念想。能够做到发自内心的高兴开心，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至少，李念不太具备这个本领。
背着书包被王阳拉入人群、催促着快点走的时候，李念被一点点拉出了方才的担忧与焦虑，感知着周遭热闹活跃的生气，沉重的心情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过分的热情和黏人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负担，但随时迎合和倾听对李念来说并不算困扰，或者可以说，他其实很喜欢这种照顾人的感觉。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着的，他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
李念不被在意惯了，迫切的需要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哪怕只是迁就和付出。
缺爱的人总是那么可怜又可悲，因为得到的情感匮乏无几，所以对于情感的渴求近乎畸形而卑微，就连被索取也会让他觉得庆幸和荣幸。
能为暗恋的人做点什么是，被朋友需要也是。
这不正常，甚至可悲可怜，但他改不了。
李念人生的大部分都由自卑与自厌构成，它们早在无数个被忽视咬着牙孤身挺过的日夜里跟他纠缠融合，分不开理不清。要改掉这些怯弱阴暗的情绪，就要将他整个人连根拔起，削骨剔肉，一刀刀剃掉那些曾经陪他共度痛苦的同伴，而勉强剩下的东西或许不够拼凑成一个人形，更不足以支撑着再长出新的血肉，塑造出旁人喜欢的模样。
那样太疼了，李念承受不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他宁愿以这种痛苦畸形但能让他感到安全感的方式生活下去，像个固地自封的顽固蠢蛋。
午后的阳光很好，照得少年人们的脸颊明亮而富有生气，李念偏头注视着身侧眉飞色舞的跟他计划着放假回家后要怎么玩的王阳，心里慢慢的多了几分落到实处的踏实和暖意。
真好，我也是有朋友的，我也是有用的。他想。
这证明，李念这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而这点，对李念来说很重要。
李念和王阳两个人的家离得不算太近，但都要在同一个公交车站等车。顺着人流往公交车站走的路上，在即将过完校外路口的第一个拐弯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从他们身边快速行驶而过。
宁城一中校外的马路边栽了两排很长的树，彼时正好刮起一阵微热的午风，疾驰的车轮带起风扬起了几片落叶，很巧合的，有片青黄色的小叶子被夏末的风一卷，在李念的脖间轻掠了一下，落到了他的衣领，而后又借由他嫌热解开的校服第二颗衣扣，吹滚到白皙锁骨处的一侧凸出，像是依恋般的轻轻蹭了蹭。
李念不知道，他其实有对很漂亮的锁骨，轮廓分明而流畅，好看又不显得过分阴柔，好几次他在宿舍洗完澡穿着宽松大口领的睡衣短袖往床边走的时候，王阳都会手痒的凑上来摸摸他的锁骨，然后哀怨的说自己的怎么就没他的好看，而李念总是腼腆的笑笑，在其他室友的哄笑声中搜刮着词语笨拙的安慰着故作哀嚎的戏精室友。
黄绿渐变的树叶停歇在锁骨上，李念的体质对于触碰格外敏感，他眯了眯眼，身体轻轻颤了颤，觉得有些痒，曲起手指去摘颈下树叶的同时，余光扫过了车辆驶过的残影。
或许暗恋中的人对于喜欢的人都自带识别雷达，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玄学而不讲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那一刻，莫名的，李念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悸动的情绪，像是凭空感应到了什么，伸手摘下那片枯叶的同时，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已经逐渐驶远的黑色小车。
车辆已经毫无留恋的开远，暗色的防窥玻璃让人无从窥探车内的景象，李念只记住了那流畅雅致的车身，和往后几年里他见过许多次的车牌的最后四位数字:0111。
熟悉的数字让李念没由来的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缩起了手掌，连呼吸也缓了缓:0110，1月11号……那是……楚洛尧生日的日子啊……
那车里的人会不会是……？李念瞳孔放大，视线热切的追赶着逐渐远离的车身，脑子里闪过一个荒缪又没什么根据的念头，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他轻轻摇了摇头，自嘲着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怎么可能这么巧呢？平日里处心积虑都见不到的人，怎么会突然在一天内轻易的偶遇好几次？况且，楚洛尧遇到了那么糟糕的事情，现在早已经回家休息了吧……
他嘴角微垂，收回了期待的目光。
直到收假后成为楚洛尧跟班的第一天，李念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那辆黑色迈巴赫就是楚洛尧的座驾之一。
那块与他生日日期一致的车牌就是最大的证明。
楚大少爷张扬而自我，连车牌号也要带有自己的专属标记，强势的彰示着自己的存在。他不在意什么寓意吉利，只在意是否特别，是否与自己有关。
而那时背着书包摘树叶的李念不知道，在那个他和楚洛尧初次产生交集的下午，他们曾经隔着一个车窗的距离擦身而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车外，他茫然四顾；车内，楚洛尧靠着车椅闭目小憩。他们总是错频，然后错过。
李念到家的时候临近四点，橙红色的夕阳成片的投进了屋内，玄关处已经摆好了一双眼熟的白色运动鞋，于是他清楚李晟已经先到家了。
爸妈还没下班，李念不想吵到李晟学习，轻手轻脚的换好了鞋，去厨房煮好了饭，又到阳台将干了的衣服收好挂到了客厅的衣架上，才收敛着动作走回自己房间。
眼看离他的卧室只差几步的时候，身侧的房门突然传来转动门锁的声音，李念动作一僵，转头一看，正好和换好居家服的李晟撞了个面对面。
李晟的反应很淡定，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归家，看着他的眼睛，乖巧问好:“哥，你回来了。”
黑褐色的眼瞳里情绪平淡而冷静，有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和从容，总让李念有种狼狈的局促感，反倒是他闪躲垂眸着不敢对上亲生弟弟的眼睛。
李念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哥哥。李晟总是比他优秀，也比他成熟，比起来，他这个哥哥真是不像样也不合格。
李念调整了一下站姿，合拢了迈开的步子，转身面向他，讨好而僵硬地笑了笑:“嗯，晟晟，你也回来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废话，但的确是李念有限贫乏的语言沟通能力能做出的最好的问好。
身旁的少年身姿挺拔，个头跟他所差无几，明明上次开学的时候还矮他小半截的，李念想，李晟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呢？青春期的小孩窜高果然是一瞬间的事情吗？
李晟点点头:“嗯，今天放假，学校只上了四节课，我到家快两个小时了。”他读的育德中学比李念上学的宁城一中离家近了不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念皱了皱眉，有些担心:“中午就放假了？那你吃了午饭没？肚子饿不饿？”他中午托王阳买的那个面包还没吃来着，应该能给他先垫垫。
李晟继续点头:“吃了，中午回来的时候在校门外吃了碗炒粉。”每个学校外都会有一些卖小吃的摊位，健不健康另论，但大多好吃又便宜。
李念这才放心，拘谨的笑笑:“那就好。”
李晟又低低的嗯了一声，而后不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用那双黑色的眸子静静的盯着李念。而李念又是不善交谈的个性，一时间，屋内陷入了安静。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呢？
兄弟俩的关系本就不熟络，除了基本的问候以外竟然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聊，聊日常和好友太越线，聊成绩又显得太死板，李念在脑子里疯狂搜刮了一通后，悲哀的发现他们俩居然真的找不到能聊的话题。
长久的疏远，成了此刻的隔阂和沉默。
好在李晟似乎察觉了自家哥哥的如坐针毡，以要去厕所为由好心的结束了这场交谈。李念瞬间松了口气，小声道了句“那我先回房间啦，再见！”，飞快的背着书包闪进了自己的房间。
急促但轻柔的关门声后，客厅只剩下一个身影，李晟站在原地目送完李念的离开，注视着他紧闭的房门，眸色暗沉:哥哥好像还是很怕他啊……
可是为什么呢？小时候哥哥明明最喜欢他的不是吗？那时候哥哥到哪都牵着他的手，连大人给的糖也舍不得自己吃，总要仔细剥开了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看着他鼓着腮帮子一嚼一嚼的样子露出温柔的笑说“我家晟晟真可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念那时微笑的模样李晟至今都记得很清楚，明亮的眸子里装满了碧波般温柔的笑意，整个人如春日里的暖阳一样让人心生向往。明明自己也没比李晟大上几岁，明明自己也是个小孩，但就是能给足李晟安全感，将年幼懵懂的弟弟照顾得很好。
只是可惜，哥哥那样温柔亲近的模样，李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现在的哥哥，在他面前总是怯弱的，小心翼翼的。没了关爱，只剩害怕和疏远。
李晟讨厌这种跟哥哥渐行渐远的感觉，他们明明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不过没关系，他跟哥哥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来日方长。
毕竟，他们有斩不断的血缘羁绊，注定一生牵扯。李晟低头注视着自己白皙的手腕，纵横交错的青绿血管中，流动着跟李念同出一脉的血液。至此，他阴沉的脸色终于略有松动，少了几分凌人的寒意，脑子里回想起刚刚打量的哥哥的模样。
一个月没见，哥哥好像高了点，也瘦了点，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看来假期在家这几天要叫爸妈多买点补身体的食材给他补补。哥哥的头发也长了不少，原本刚刚及耳的头发现在已经垂到颈间，柔顺而服帖，让原本就文静的人多添了几分斯文乖巧。不过哥哥的性格倒是没怎么变，一双清澈圆亮的眼睛在稍长的刘海下怯生生的看向跟自己对话的人，无辜而可怜，一如既往的让人想要保护私占。
这样的哥哥很漂亮，但他不能常看到，所以他不高兴。
他跟哥哥才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们血浓于水，有着斩不断的亲血羁绊，是要相伴着度过一生的，哥哥好看的模样只有他一个人能看。不好看的模样，也应该只属于他。
看来晚上可以跟妈妈提议让哥哥去剪头发的事了，这样，他还能借机多跟哥哥待一会儿。紧抿的嘴唇终于扬起了一丝笑意，连无波沉郁的眼睛里都多了点柔软的情绪，瞧着一扇房门，露出了病态而又深情的偏执。
半晌后，李晟转过身，径直回了房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念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好房门后才彻底放松下来，放下书包扑到了床上，闻着床单上熟悉的气味，一点点找回了待在自己领地的自在感。
他从床头抽屉里拿出手机，插上充电，刚给手机开机，微信便弹来了99＋的信息，有寝室群发的，也有王阳发的。
——高一学生每周五下午会有一节去机房的信息课，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后就可以自己随心使用，402寝室的大家就是在那个时候加上了微信好友，还创好了寝室群:“ab一家亲”。
群名是陈河起的，他说这个名字直白又好记。陈河的性子算是全寝室最沉稳的，个头也最高，日常生活里也很照顾寝室里的其他七个人，大家便一致推选他当了寝室长，凡事都比较依赖他。
大家在群里聊着自己回家后的感受和假期的安排，王阳一如既往的话多，分享了一堆回家后的趣事不说，还主动提议大家要不要趁着这次假期全寝室去外面来次团建。可惜最后还是因为有个室友要跟父母回老家探亲抽不出空而告终，大家遗憾的约定下次月假再聚。
李念习惯了失望，倒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尽职尽责的在群里扮演着潜水的身份，如非必要，绝不开口，默默的当好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楚家，宅内。
楚洛尧进家门后一句话也没说，冷着张脸直接冲进了浴室。蓝白色的校服短袖上还沾着些黄黑色的灰尘，步子迈得又快又急，肉眼可见的愤怒生气。
屋内的一下气压变得很低，佣人们面面相觑，都知道自家少爷今天心情不好，每个人干活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撞到枪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