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下去,慕朝游毫无顾念旧情之意,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
王道容身形一僵,整个人都被扇懵在了原地。
“我再说一遍。”慕朝游冷冷地盯紧了他的双眼,“滚开。”
他白嫩的脸蛋迅速泛红,浮肿,显现出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这是个讲究士可杀不可辱的年代。
王道容出生在素有与夏氏皇室“共天下”之称的天下第一豪族琅琊王氏,自小锦衣玉食,矜贵无双,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
他面色青、白、红三色交织,好不显眼。
可即便如此,他竟然也能硬生生咽下这一掌之耻,手掌像铁箍一样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臂,“朝游……”
喉口血气翻涌,王道容咽下一口血沫,面无表情,死死与她对视着,执着地继续喊她的名字。
啪!
慕朝游毫不犹豫又往他另一边侧脸反击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听不懂人话吗?”
“王道容,你让我觉得恶心,听不懂吗?”
一旁的谢蘅为这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向前了几步,又觉此时不应插手,默默退了回去,像只团团转的驴原地拉起了磨。
紧跟着红肿的左脸,王道容的右脸也迅速高肿起来,但即便如此他紧攥着她的手臂依然紧紧的,唇角抿出个执拗的弧度,“朝游……”
眼前一阵发黑,大抵是气过了头,慕朝游忽然冷静下来,对上王道容的视线,大雨中他双颊虽然高肿,但神情依然疏冷。
她忽然意识到,他只是竭力在维持这样的体面罢了,万事都讲究姿态的王道容被她这样侮辱,心底真的没有任何触动吗?
恐怕不把他的尊严踩到泥地里,他是绝无松手的可能了。
慕朝游从未侮辱过人,或许是恨火烧穿了她的理智,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在打开一只潘多拉的盒子。
眼里露出讥嘲之色,冷冷说:“高高在上的王家子,竟也只会死缠烂打这一套,你不觉得你如今的模样像条狗吗?”
王道容面色微变。
慕朝游嗓音很轻,她清醒地,充满恶意地说:“王道容,像咬着人裤脚不放的狗一样挽留有意义吗?”
他面上血色尽褪,不自觉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费解地望着她。
王道容想不明白。
原来昔日的浓情蜜意,一夕之间就能反覆成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刻骨刀。刺穿他的心肺,痛不欲生。
“王道容,你敢坦荡认下,我还敬你一句磊落,”慕朝游筋疲力竭地冷冷开口,“不要连自尊都不要了,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这一次,慕朝游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地把胳膊从他掌心抽离了出来。
她也实在吝于多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方才的争吵与打骂并未让慕朝游感觉到任何痛快,相反,刚刚那个释放出恶意的人,让她感到恐惧、陌生,百思不得其解,刚刚那个陌生的人真的是自己吗?慕朝游转身走了,远远观望着的谢蘅仍是舌挢不下,目瞪口呆,浑像看了一场大戏。
王道容当着他的面被人掌掴数下……
谢蘅原地踯躅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到底要不要安慰王道容。
虽然依他这个性子,未必肯叫人瞧见他如今尊严被践踏入泥的,落魄模样。
王道容十分高傲。
这样的侮辱,对他而言,诚然是必杀了他还要难受的。
望着慕朝游离去的背影,王道容默抿了唇角,容色冷淡如雪,他心想,其实他也不必真的非她不可。
所有的柔情蜜意在这一刻都被冰封凝结。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凭他的容色家世,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纵使妻妾成群,也只会被旁人赞一声风流。他又何必自轻自贱到这个地步?
谢蘅原地踌躇几回,终究是走上前来,“芳之……”
王道容听得他的呼唤,面无表情地望了过去。
这一眼,就令谢蘅不自觉看了好几眼。
他神色冷凝,浑身上下乌发连同衣衫都被雨水浇透了,唯有一双漆黑的眼,仿佛雨中冷冷燃烧着的鬼火。
谢蘅握紧伞柄,“你与慕娘子……”
王道容:“你因何在此处?”
谢蘅霎时无言,王道容目光泠泠。
四目相对间,有些东西已尽在不言之中。
谢蘅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松了松,好似下定了决心,一双温润的眼,竟也不偏不倚略带挑衅地瞧了过去。他脾气虽然温软,与王道容、刘俭相交时,多落于下风处于弱势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如这二人。
只是天性如此,不想争。
与琅琊王氏子弟骨子里积极进取,火中取栗的疯狂不同。谢氏子弟素来以雅道风流著称。
但谢蘅到底是世家出生,骨子里也有世家公子不输于人的矜傲,一旦动了念,生出了争心,却也是锋芒毕露。
谢蘅的目光,隔空与王道容相撞。
大雨模糊了两人的身形。
他心跳得有些剧烈,呼吸也有些急促。
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想,如按下葫芦浮起瓢,再也克制不住。
……王道容与慕朝游不知发生何事,闹到这个地步。谢蘅禁不住想。这二人是不是从此之后即分道扬镳。
那这是不是代表着——他的机会?
一念即出,谢蘅便再也克制不住。
王道容清楚地瞧见了他眼里的那一抹锐意进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跟只斗鸡一样,在此地同谢蘅较起劲来。
他仅仅垂下眼睫,移开了视线,强压下心底那翻涌的,被窥伺的不虞,乃至杀意。
他愿意在慕朝游面前伏低做小,是因为不觉得在心上人面前撒娇讨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这并不代表王道容愿意接受人格上的侮辱。
王道容垂落眼皮,袖子里的手指攥紧了寸许,冷淡、决绝地想,也罢,她既已决心恩断义绝,那他便遂了她的心意,与她桥归桥,路归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