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驻足静静听了一会儿,起先有几分耿耿于怀,转瞬又洒脱了。
他便就是这样的人,慕朝游就算再不喜他又如何呢?
他略一思忖,拿定了主意,故意弄出了些动静。
慕朝游与王羡双双回头,只见王道容从那一丛木槿花丛步出,他仍穿那件白色纱袍,发梢衣襟落了些绿叶红花,平淡地冲王羡见礼,“父亲。”
背后说人被正主逮了个正着,慕朝游吃了一惊,有点不自在。王道容近来愈发神出鬼没。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又到底听去了多少?
不过这些话她就算当着王道容的面也会说,甚至会说得更难听。慕朝游这么一想就释然了,甚至还能面不改色主动出言招呼说:“小郎君。”
王羡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方才得知慕朝游对王道容并无他意之后,王羡着实松了口气。如今见王道容冷不丁地草木中钻出来,他双眉又皱成了一团。
王道容不答反问,一开口就呛得很:“慕娘子是张娘子身边侍婢,父亲成日与慕娘子厮混在一处,难道不怕张娘子吃味吗?”
王羡动了气:“胡闹!”
这小子这些时日日夜跟踪,暗中窥视着他,难道以为他不知道吗?
“慕娘子心灵性慧,这些天里澹楼多亏有她照料,她助我良多,是良家女子,不是你胡说八道可以冒犯的。”
王道容黝黑的眼乌沉沉的:“如此说来,慕娘子岂非父亲红颜知己了?”
王羡断然肯定下来:“不错,慕娘子确与我有知交之情。我问你见父之执者,如何?”
正巧慕朝游在场,王羡决意趁今日尽快把长幼尊卑的规矩立起来,免得这小子成天惦记着跟老子抢女人。
王道容静静瞧着王羡,他跟踪他日久,哪里不知道他这个父亲心里在盘算什么。
他仍装作恭顺模样,诵着《曲礼》篇中的记述中:“见父之执,不谓之进,不敢进;不谓之退,不敢退;不问,不敢对。”
王羡道:“光会背没用,要记在心里。还不快跟慕娘子道歉?”
王道容闭了嘴,竟当真能屈能伸地,向慕朝游躬身行了晚辈礼,“小子失礼,请娘子见谅。”
但慕朝游望过去的时候,正巧王道容抬起头来,他姿态放得很低,腰背柔韧更胜于女子,但一双乌黑的眼却直勾勾地紧盯着她。
王羨也知道王道容这个性子,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过得去,且逼他低了头服了软。他再也不耐看到他,挥挥手将王道容赶走了。
王道容振袖又行一礼,这才默默退下。
被王道容这么一打岔,王羡谈兴顿失。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说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倒显得唠叨。
王羡住了口,又想起一事来,“凤奴自小就跟着许仙翁清修于各地名山大川,养出了个目下无尘的性子。但倒也学会了不少真东西。”
毕竟是他亲生的,他不得不也帮着描补一二,“天文历法,星象测算他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的。他卜出往后两日是个阴凉的好天气。我们正打算过两日进山游猎。你这几日也可早做准备,随我们同去。”
本来平常就没什么娱乐活动,慕朝游自然一口应允。
游猎的消息很快便传了下去,别业上上下下,从张悬月到侍婢仆役个个都饱含期待。
张悬月还特地把慕朝游叫进来,赠给她一把女子用的精巧小弓,叫她先拿着玩。
慕朝游真心道了声谢。
张悬月意味深长说:“阿酥,你在我这里不是旁人,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呢?若你有心,便帮我多照拂着些郎主吧。”
慕朝游学过剑,但正如投壶一般,没怎么用过弓。第一次接触射箭,忍不住迸发出了极强烈的热情,日夜钻研。
王羡还特地命人在庭中设立了箭靶,准备了几副旧弓,不拘是是谁都能过来玩上两把。
这一日慕朝游照例带着弓箭来到这个简易的“射圃”时,清濛濛的日光下早已站着一道清拔的姿影,王道容肩宽腿长,拈弓搭箭,微风吹动他脑后乌发飞舞。
他早已觉察到她的脚步,却视若不见,只仍旧聚精会神地目注着箭靶,箭如白日流星一般,正中靶心。
待射出这一箭之后,王道容这才回身继续取用桌上的箭矢,头也不抬说:“娘子来了?”
慕朝游装作没听见,径自挽弓搭箭,瞄准前方靶心。一箭射落,她也不灰心,继续取箭练习。
在这个乱世能多学一样技术对她来说没任何坏处。
王道容也不曾介怀她的视若不见,他静静瞧她一会儿,忽然拨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塞到她手心,“用我的佩韘。”
玉质的佩韘,被少年的体温温养着,肌腻余热。慕朝游对他早已不胜其烦,哪里肯用他的扳指,用力将掌心的白玉佩韘又推了回去,“我用不着这个。”
王道容瞥她一眼,压下浓密的眼睫,“你初学箭,当心弓弦擦伤手指。”
他不容置喙地攥紧她的手指,硬生生将玉佩韘套入她的指间。
慕朝游觉得这动作古怪,像在戴求婚戒指,她觉得不适,皱着眉收回手:“你难道忘记了你父亲的教诲?”
王道容又将佩韘推回她指节中央,头也不抬,淡淡道:“那又如何?朝游莫不以为勾得了家父便能高枕无忧?——弯弓要用背肌。”
慕朝游微抿唇,抬起手臂,背肌发力。
歘歘——箭矢破空而去,没入箭靶边缘。
王道容目不斜视,注目半晌,似乎满意,这才慢条斯理续说,“他是我父亲又如何,便是你真成了我庶母又如何——这一次手再压低一点。你看我为你演示一遍。”
他同时又取三只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