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映月听她话里带着些微土音, 想着自己打听到的情况果然不错——蒋家确实有这么一支庶出的堂亲, 但却是从前一位老姨奶奶生的,蒋文举亲娘过世后,在那位姨奶奶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因此后来一掌权就把这家人赶了出去,不过赏他们几亩庄田,不至于饿死罢了。
如今却不计前嫌大老远将人召来,可见蒋家也实在黔驴技穷了。
蒋映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妹妹难得进宫,可得多住些时候,方不枉来京城一遭。”
蒋碧薇点头,目光隐有贪婪之意,见识过宫中的富丽堂皇,谁又肯回去穷乡僻壤吃苦。
蒋太后虽然装病,可十来天歪着一动不动,腰酸腿疼,好人也给折腾病了,看姊妹俩一见如故,她便说道:“哀家乏了,也懒怠招呼你们,你们自便罢。”
蒋映月知道,太后特意将这“妹妹”介绍给自己认识,自然是要她帮忙引荐,哪里敢不遵命,服侍太后喝完药后,便自觉放下帘栊,带蒋碧薇来花厅叙话。
蒋碧薇一看那桌上的点心两眼便直勾勾的——因太后一向茹素,宁寿宫也没多少好吃食,这女孩子原想着进宫能大快朵颐,谁知这几天不是白菜就是豆腐,连点荤腥都不见,她早就饥肠辘辘起来。
蒋映月心内暗笑,只将那盒精致点心挪过来,“喜欢就放心吃吧,这也不值得什么。”
那女孩子果然狼吞虎咽起来。
蒋映月嫌弃的用帕子挡住下半张脸,心想难怪蒋太后会寻这么个人,这天真烂漫、不加做作的样子倒有点像关雎宫那位——那位也是个吃货脾气。只不过,夏宸妃除了对皇帝不客气,在外头还是彬彬有礼的,这一位倒像是饿死鬼投胎。
蒋映月温柔地问道:“你在家常饿肚子么?”
蒋碧薇点头,“庄子里钱粮少,稍微推板些的人家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娘听说要上京,特意让我在家中饿了两顿才过来呢,说是宫里吃穿不尽,得留着肚子才好。”
蒋映月:……
她原以为自己的出身就够自卑的了,及至听了这番话,居然变得自信起来。
不过,她倒是理解蒋太后的用心了,皇帝见多了端庄的做作的,难得有这么一个不加掩饰的,或许反而能取悦帝心——蒋碧薇这么蠢,皇帝甚至不担心她泄露机密,只要当个美丽的宠物养着就够了。
蒋映月不得不承认,老人家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她知道怎样是对蒋家最好的路——这一次,是她选择了妥协,等逐步站稳脚跟,蒋家才能有东山再起的那日。
蒋映月出着神,蒋碧薇却一眼不眨望着她腕上那串异光灿烂的珠子。
“你喜欢这个?”蒋映月笑道,将碧玺手串退下来,“喏,拿去,给你吧!”
蒋碧薇连推辞都不推辞一下,欣欣然就将碧玺套到手腕上——她生得白,这件饰品正好衬托她的肤色。
于是她欢喜得连谢恩都忘了。
直到离开宁寿宫,蒋映月才让唇边那抹笑意徐徐流露出来:蠢东西!真是个蠢东西!
*
那日之后,关于蒋碧薇的流言便渐渐流传开来。
夏桐乍一听闻还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她就这么堂而皇之收下来了?”
春兰点头,“不止淑妃娘娘,还有温德妃和徐贤妃也在她手上吃了亏。”
且并非蒋碧薇主动到那两宫去拜访,不过路上偶然遇见,她看见人身上佩戴着什么好东西,张口便要,那几位娘娘还不能不给——到底虑着太后情面。
于是才三五日功夫,众人便从千方百计打听那位蒋姑娘的好奇,变成一见她就得躲着走了。
春兰觉着挺无语的,“怎么有这种人哪?就算从前不通礼数,可既然进了宫,太后娘娘也该派人好好教导她,哪有这般泼皮破落户性子的!”
夏桐沉吟起来,且不论这蒋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怎么觉着蒋太后是故意放任如此的?
太后与皇帝伤了感情,加之皇帝几次三番拒绝献美,蒋太后也不好明着将人往乾元殿送,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皇帝主动对蒋碧薇产生兴趣:一个生得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子,脾气却泼辣又爽直,这样的反差感一定很能吸引人。
说不定蒋太后故意不让嬷嬷教导她,就是想保留这份生涩的魅力呢。
晚上皇帝来用膳,果然问起,“听说母后那娘家侄女四处打劫,你有没有在她手里吃亏?”
夏桐正咬着筷子出神,闻言扑哧笑出声来,什么打不打劫,难道蒋家人是土匪?论理,这位也是皇帝表妹呢。
眼珠亮晶晶的望着对面,“陛下觉得妾是好欺负的性子么?”
何况,她本是个小气的,她不找人要东西就算了,别人还想她的,做梦!
刘璋拿筷子头点了点她眉心,没好气道:“朕就知道你吃不了亏,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夏桐望着他笑眯眯的道:“陛下既这般有兴趣,何不亲自去宁寿宫看看?这姑娘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没准正是您喜欢的那款呢。”
刘璋连连摆手,“罢了,有你这一个小魔星就够朕受的了,再来一个朕哪吃得消,这样的尤物,还是让更有胃口的人去消化罢!”
夏桐看他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道太后的计策起了反作用。确实,蒋碧薇的性子在宫中是个异数,她身上也确实有那种乡下人进城的活力,但,不是每个保洁小妹都能吸引到霸道总裁的呀,何况,比起蒋碧薇来,圊厕行那些宫女更能担当起这项称呼,蒋碧薇身上反而处处是人工穿凿痕迹,失了天然意趣——天真扮过头,就成愚蠢了。
至于说蒋碧薇像她刚进宫的时候,这个夏桐倒是不觉得,她那时候可是真恬淡,这女子却就差把野心写脸上了,她这些稀奇古怪的行为,非但不能引来皇帝驻足,不把皇帝吓跑就不错了。
就算她是个真白莲花,夏桐也并不怕她。倘若说之前她担心年老色衰,但经过与皇帝那番深谈后,她确信他是爱着自己的——不是最爱也是最宠的那个,且随着时日增长,这份感情只会愈发根深蒂固,她从不以容色闻名,自然也无须借容色邀宠。
蒋碧薇的皮相再美,对她而言也不过一具毫无威胁的躯壳罢了。
话虽然如此,夏桐还是挺想见见这位名人的。四月的一个午后,她乘着凉风从湖上石桥过来,就看到蒋碧薇站在御湖那头,一袭天水碧的衣裳,淡扫蛾眉,衬得她似御湖上亭亭如盖的荷叶一般。
这人居然远远地向她蹲了个福,真是稀罕。
夏桐走到近前,微笑看着她,“蒋姑娘。”
蒋碧薇也不怎么怕她,虽然听说这位娘娘得宠,还诞育了皇长子,但凡有点本事的早就抖起来了,她倒好,待人接物仍一团和气——可见是个不中用的。
既然又是个懦弱良善之辈,蒋碧薇便想从她这里得些好处,谁知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也没见她身上有半分装饰——连手腕都是光秃秃的,镯子钗环都没半个。
夏桐倒关切的道:“三小姐,你瞧什么呢?”
蒋碧兰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娘娘人在妃位,装饰打扮却连嫔位都不如,让妾好生纳闷。”